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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语翻译打的手语九成im体育聋人看不懂

发布日期:2023-07-27  来源:

  我们默认,手语翻译是准确的。然而,根据北师大2012年针对接近一万名聋人开展的跨地区调查显示,只有8%的聋人能看懂很多电视台的手语新闻,56%的聋人能看懂一些,29%的聋人基本看不懂。

  果壳调查发现,大多数聋人看不懂新闻手语,这个问题存在已久:电视台知道,手语专家也知道,就连聋人群体都对此习以为常。不是不愿意解决,而是从目前的状况看,无解。

  首先要明确的是,看不懂归看不懂,不能盲目地指责手语翻译的打法是错的。要先有标准答案才能评判对错。而对手语而言,从某种程度上说,“标准答案”并不存在。

  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的手语翻译大多是聋校的老师。临播前半个小时左右,老师会拿到当天的新闻稿,开始查“单词”。老师们使用的“单词书”,是两本黄皮儿的《中国手语》。由中国聋人协会编写的《中国手语》于1990年正式发行,1994年《中国手语》续集出版,2003年更新修订版。

  2003年版的《中国手语》收录了5586个单词,而《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词条有6万多个。手语词汇量的不足,显而易见。比如,关于“性”的词汇,《中国手语》里一个都没有。

  碰到《中国手语》里没有收录的单词,手语翻译就得想想本地手语有没有约定俗成的打法。是的,手语也有“方言”。每个地区的聋人使用的手语并不相同。《中国手语》的推行,正是为了规范各地本地手语不统一的现象。

  换成我们听人容易理解的说法,《中国手语》大约相当于普通话,本地手语相当于方言。手语“普通话”词表里的词不够用,手语翻译就会从本地手语“方言”里找适当的表达。

  更多时候,本地手语也没有对应的打法。北京师范大学国家手语和盲文研究中心主任顾定倩给果壳举例说:“前几天看新闻,里面有个词‘开战奉陪’,这个词该怎么打?谁都不知道。很多抽象的信息都需要进一步解释,不解释任谁也看不懂。”

  可新闻口播不等人。手语的速度本就跟不上口播的语速,更遑论进一步解释的余闲。手语得配合口播的进度,而不是相反。

  这时候,手语翻译只能自创一个打法应付过去。下次再碰到同一个词,翻译老师不一定记得自己上回是怎么打的。一位和央视新闻手语翻译老师有过接触的手语专家告诉果壳,老师们上节目压力都特别大,“不过也只能当成是在完成任务,硬着头皮上”。

  不少聋人对此表示理解。果壳接触的几位聋人就曾提到,新闻里那些专业词汇,他们也不知道手语该怎么打。如果看电视新闻,他们看的是标题下面的滚动字幕新闻栏,不看手语翻译。

  如果你在生活中接触过聋人,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个聋人打手语时神色木然。聋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丰富而有感染力。(然而,在听人看来“过于”丰富的表情,有时恰恰成了聋人遭受歧视的原因。)

  在有声语言中, 面部表情只起辅助作用,但在手语中,面部表情的作用至关重要。手语虽然没有音调、语调和标点符号,信息的传递却是多通道的,不仅可以通过手,还可以通过脸、头、肩、躯干甚至腿、脚来传达。比如,“喜欢”和“笑”,基本动作都是一手拇指、食指微微弯,放于颊部,但“笑”一定要带上微笑的表情,否则就容易将二者混淆。

  可电视新闻里划分给手语翻译的画面不足够大。你可以回想一下新闻节目的画面:主持人位于画面右侧,画面左侧从上到下是台标,播报事件的画面或字幕,有需要的时候还会切给出镜记者或直播现场;屏幕下方有新闻标题,还有字幕跑马灯。留给手语翻译的画面,高度差不多是标题栏的两倍,宽度比显示时间的框子还要窄一些。

  如果手语翻译穿了和皮肤颜色相近的浅颜色的衣服,要看清手语翻译的手势都不是易事,更别说表情。何况,由于新闻这一题材的特殊性,翻译老师不可能做出夸装的表情和幅度略大的肢体动作。信息的损失是难免的。

  就多数聋人看不懂手语新闻的问题,顾定倩教授曾几次和电视台工作人员进行座谈。节目的相关负责人表示,作为媒体,他们也有规定,主持人在画面中要占多大,新闻画面要占多大。结果就是,只能给手语翻译留现在这么大的画面。顾定倩教授告诉果壳,“人家也讲了,这个东西只能这样,根本改不了。”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表情和肢体动作的缺失导致信息丢失,不单单是新闻节目画面分配的原因。担任手语翻译的聋校老师,都是听力正常的人。相较于聋人,听人的观察能力、模仿能力和肢体表达能力都较弱。多数聋校老师并不能像聋人一样通过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完整地传达信息。

  虽然我们称在新闻里翻译手语的聋校老师为“手语翻译”,但聋校老师并不是真正职业化的翻译人员。事实上,许多聋校老师的手语并不好。

  重庆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郑璇告诉果壳,聋校里的老师,一部分是特殊教育专业出身,在学校上手语课也不过上一个学期而已。课时量也不够,每周只有大概两节课、最多四节课的时间来学习手语。不是所有特殊教育专业的学生都有机会接触聋人,很多人并没有跟聋人面对面接触的机会。毕业了到聋校找工作,也没有手语方面的门槛。不少老师进了聋校都还不会手语,要不跟着老老师学习,要么跟着《中国手语》自学,学会了再去教聋人。因而,除了出生于聋人家庭的老师、平时生活中跟聋人打成一片的老师或是经常去公安局帮忙翻译的老师,聋校里能和聋人进行无障碍沟通的老师并不多。

  聋校老师和聋生间沟通存在障碍,造成此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多数聋校老师打的是“听人的手语”,而不是聋人的手语。

  张亚菲是提供在线/离线人工手语翻译服务的湖南手之声公司的一名手语翻译。几年前,她偶尔看到一则洗发水的广告从而对手语产生兴趣,报考了郑州某学院的手语翻译专业。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则广告的内容。在广告中,听力受损的小女孩因渴望成为小提琴手备受欺凌。小女孩哭着打手语,问一位聋人小提琴手,“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那位小提琴手打手语回答:“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在学校里,张亚菲熟练掌握了“单词书”《中国手语》。不过与此同时,老师特别强调,一定要在现实生活中多和聋人接触,这样才能学会聋人打的手语。两种手语都需要学。

  一种手语是聋人自然而然学会并使用的;另一种手语是听人倾向于使用的,我们简称为“听人的手语”。

  什么是“听人的手语”?从词汇上说,《中国手语》里有大量表音的手指语,并不符合聋人日常打手语的习惯。手指语,说通俗点,就是打拼音,用手指的动作表示表示拼音的声母和韵母,按照汉语拼音的规则构成语言。

  和书面语一样,手指语也是汉语的一种表达形式。只不过一个表现在纸上,一个表现在手上。在日本,手指语就被称为“指文字”。

  事实上,从一开始,手语规范的制定,和汉语拼音的推广有密切的关系。1958 年 2 月 11 日第一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批准了《汉语拼音方案》,它成为全民认读汉字的工具。聋人也不例外。表达汉语拼音的手指语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据手语专家介绍,当年,《中国手语》的编委会里鲜有聋人。换句话说im体育,听人自创的手语打法,要求聋人学习并使用。

  80后李黎6岁时因药物造成双耳听力丧失。作为专门为聋人服务的重庆予尔梦公司的负责人之一,他接触过不少聋人。依据他的经验,就算听人掌握了《中国手语》基本的会话技能,也只是刚刚入门,还没办法做到和社会上大多数聋人进行流畅的沟通交流。

  再从语序语法上说,聋校老师打的多是手势汉语,是按照汉语语序逐字逐词翻译成手语。手势汉语也是汉语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而聋人使用的自然手语,在表达事物时会根据视觉过程的先后顺序来决定句子中词语的先后顺序,根据事物在主体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来确定词语在句子中的位置,和汉语语言规则并不相同。张亚菲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手势汉语,差不多等同于“中式英语”。

  自然手语有时候会是主谓宾的格式,有时候会是主宾谓的格式。郑璇给果壳举了两个例子。比如,灭火。自然手语是先打“火”,再打“灭”。因为聋人看的时候,先看到火,然后才能去灭它。如果先打“灭”再打“火”,聋人会误解为灭了以后火又烧起来了。再比如,猫抓老鼠。聋人会打“猫”、“老鼠”、“抓”。先有“猫”,猫是主体;然后猫看到老鼠,打“老鼠”;最后,猫决定抓老鼠,再打“抓”。

  在对老师手语水平有要求的聋校,考核也仅限于对《中国手语》词汇的掌握,重点放在文法手语的熟练程度。一项调查显示,聋校教师对自然手语的总体态度是消极的,聋校教师认同自然手语对于聋人的作用,也承认自然手语在聋校教学中的沟通有效性,但是聋校教师并不愿意学习和在教学中使用自然手语。

  千秋(化名)是一位聋人,7岁因发烧烧坏了耳神经而失聪。失聪前,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当地最好的小学,失聪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什么都听不懂。她的声带没有受损,还能说话,可找不到说话的人。

  初一,她到武汉去聋校,开始正式接触手语。千秋学了自然手语,但不怎么用,“逻辑和听人的逻辑是相反的,真的很别扭”。她更习惯使用《中国手语》和手势汉语。在听人的小学因为听不见而孤单一人;到了聋校,千秋又因为思维逻辑更靠近听人,融不进去聋人群体而被排挤。

  千秋观察发现,聋人同学大多倾向于使用自然手语,不使用手势汉语。“聋人觉得手势汉语是外来的,自然手语才能代表他们的想法,是他们的思维。”

  千秋以前去了韩国,国内国外对她来说差别不大,“反正都听不懂大家的话” 受访者提供

  李黎也表示,就他个人和他所处的圈子来说,大部分人用的都是自然手语,个别人会用手势汉语。而使用自然手语的人都不怎么想学手势汉语,反而是用手势汉语的人都想学自然手语。因为从手语文化和聋人的习性来说,用自然手语更能拉近聋人之间的距离,使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目前,国内外语言学界普遍认可,手语是一门独立语言。自然手语跟有声语言(比如汉语)一样,是自然产生的,按照自身的语法规则表达信息。自然手语对聋人来说是第一语言,相当于汉语对我们来说是第一语言。汉语符合听人的思维习惯,相对的,自然手语符合聋人思维的语言。

  手语和汉语,是并列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汉语,对于多数聋人来说——特别是学语前聋的聋人来说——相当于第二语言。

  北师大国家手语和盲文研究中心主任顾定倩告诉果壳,越来越多人已经意识到,手语是不同于汉语的一种语言体系。过去是手语往汉语这边靠。“过去研究的是汉语怎么说,手语该怎么去表达汉语。现在研究的是手语怎么去表达概念,手语怎么去表达形象。现在手语不是对应汉字,而是对应现象、对应概念。”

  再说回手语新闻。据调查,在电视台作手语翻译时,58. 8% 的教师是《中国手语》和本地手语两种手语并用,32. 6% 的教师主要使用《中国手语》,只有7.8% 的教师主要使用本地手语,还有个别的教师使用的是自编手语。而成年聋人在生活中更倾向于使用本地手语,主要使用《中国手语》的成年聋人只有10.1%。

  多数时候,手语翻译在新闻节目里打的是手势汉语。这一方面是由于新闻这一体裁的特殊性导致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不少聋校老师的自然手语并不好。

  给聋人看的手语,却配合听人口播的速度,使用不符合聋人思维习惯的手势汉语、不利于聋人理解的《中国手语》里的打法。聋人不愿意看、也看不懂的手语新闻,不难理解。

  顾教授曾参与1994年《中国手语》续集的编纂工作。2019年7月1日,他牵头的课题组用7年时间制定的《国家通用手语常用词表》施行。《国家通用手语常用词表》代替《中国手语》,起到推广手语“普通话”的作用。

  顾定倩主持的课题组,四分之三都是聋人。课题组每个月都会从全国各地请聋人来北京,讨论常用词的打法,每个词都尽量商量出一个大家最能接受的打法。和普通话不同的是,手语没有以某一地区的手语为基础,而是哪个打法最形象、最能被聋人接受,就使用哪个打法。

  至于经过多少年会取得理想的成效,顾定倩认为,推广通用手语,先得聋校老师们会,这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再经过老师影响到学生,待这些学生长大后,社会上使用通用手语的人就多了。推广通用手语就跟推广普通话一样,要经过若干年若干代。顾定倩告诉果壳,“至少现在就是说大家形成一个共识,就觉得在中国需要一个通用手语。”

  不过,有些问题,并不是词表和编撰词表的语言专家能解决的。当通用手语课题组就一般性的常用词汇征求聋人意见时,聋人能提出比较具体的意见。但在研究数学手语、物理手语的时候,问聋人意见,聋人回答不出。

  什么时候“量子纠缠”这类词能有合适的打法?顾定倩认为,“只有等聋人有了物理博士,他真的懂了这个领域,他才有可能想到用一个什么样的形象的手语来表示抽象概念。”

  正因为抽象词汇的匮乏,在某个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课堂上,老师上课都会直接打开语音识别软件。老师用口语讲课,用软件把文字投到大屏幕上,聋生看着实时转录出的文字学习。

  聋人想深入学习专业知识、想得到更高层次的教育机会,还是需要借助汉语。事实上,聋校老师之所以会用手势汉语,除了自然手语不熟练的原因外,另一个原因是为了让聋生能更好地学习汉语。

  不得不承认的是,聋人群体内部比较出色的人,都是“双语人才”——手语、汉语都很好。

  比如郑璇。2岁失聪的郑璇,康复状况比较好。从小到大,她都在普通学校念书。本科考上武汉大学后,缺乏群体认同感的她才在大二的时候通过互联网交到了聋人朋友。她学习了《中国手语》,却发现聋人使用的却是另一套手语。对这一语言现象感兴趣,郑璇取得了复旦大学语言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第一位聋人女博士。

  郑璇同果壳语音通话。果壳先把问题通过邮件发给郑璇,郑璇直接打电话过来,解释说因为工作繁忙,希望通过语音回答问题,果壳之后可以通过转录工具将语音变成文字。再加上语音识别工具,郑璇与果壳的语音交流,没有出现任何沟通问题。

  郑璇认为,聋人思维确实有独特的地方,但媒体不能随意给聋人贴标签,污名化整个聋人群体 受访者自供

  千秋希望能更广泛地传播聋人的文化和艺术。她曾是果壳十五言的作者,是那篇爆款文章《嘿,拐子!你过了早冒撒?》的作者。

  在目前种种条件限制的情况下,对于聋人群体而言,想要提高本群体的社会地位,学好汉语是必要的。

  需要强调的是,提高聋人汉语水平这一目标,应该通过号召聋人多看书、多阅读、意识到接受教育的重要性来实现,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要求手语向汉语看齐。

  要手语向汉语靠拢,要聋人向听人靠拢,将听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加之于聋人,背后隐藏的是“汉语高于手语”的错误概念。往深一步说,更隐藏着对聋人群体的不尊重。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刘艳虹副教授认为,共性里不能否认个性。一个多元的世界不可能有统一的思维方式。一个群体有一个群体的特征,医生有医生的特征,老师有老师的特征,聋人也有聋人的特征。只不过有的群体特征与该群体成员的受教育经历有关,有的群体特征与成员的个人成长经历有关,有的群体——聋人的群体、盲人的躯体等——的特征与他们的身体状况有关。这是自然而然的,也是人类多样性的一种表现形式。

  刘艳虹告诉果壳,“我们没有必要去打破它,也没有必要去改变它。我们需要做的是尊重。”

  一个多元的社会,没法做到整齐划一,也不应该整齐划一。亟需的是,给予聋人群体更多的尊重。这条路还很长,至少经过几十年的摸索,终于找对了方向。

  [6] 张宁生, & 赵庆春. (2015). 对“手语”概念歧义的一点辨析. 现代特殊教育(5).

  [7] 吕会华. (2017). 中国手语和汉语句法比较——以两类简单句和关系从句为例. 北京联合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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